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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一）
过去的大半年，对老鸟来说，有这样一种刻骨的体会：

生活是永远无法预料的，看起来好好的，突然无缘无故，平坦的路上会出现一个黑洞，你不知道这个洞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，你还没有反应过来，就直接掉了下去。

去年年底的一天，老鸟的爸爸发现自己的右边肋骨有轻微的疼痛。去医院检查，照了片，年轻的实习医生看了看，说可能是骨质增生。

老鸟的爸爸问：为什么晚上睡觉的时候，有点疼？

实习医生说：如果吃了药还疼的话，你再来。

过了一周，老鸟一家人都陪爸爸到医院检查。晚上，爸爸的肋骨越来越疼，晚上睡觉的时候，如果不找一个合适的角度的话，几乎无法躺下。

又照了片，年轻的实习医生，不敢下结论。她去找主任医生，帮忙看看。

主任医生建议重新照片。

老鸟爸爸问：不是已经照过了吗？

主任医生说：这次需要三维成像的。重新照。越快越好。

一家人赶快下楼，赶紧交了银子，重新照相。上午照，要等到下午才能拿到结果。

下午，拿了片子，等医院上班。一看见主任医生，老鸟他们就奔了过去。

主任医师看了片子不到半分钟，就跟老鸟说：你们得抓紧。看起来，好像都已经扩散了。

老鸟的脑袋嗡的一声，整个人被一下劈开成两半，瞬间人神分离。

老鸟问：什么意思？

主任医生指着片子说：你看，这个骨头已经鼓起来了。难怪会疼。按我们的经验，多半是癌细胞扩散了。

老鸟说：爸爸每年都做体检，今年才做的。什么器官都是好的。也从来没生过病，连住院都没有。怎么可能一下就得了这种病？

主任医生说：我们只是常规判断。你们最好带他到省医院或华西做一个全身的骨骼扫描。越快越好。有时，一个月，这种病就会变化很大。

（二）
过了几天，老鸟爸爸的骨骼扫描出来了。身体的上部，有几处明显的病灶。

妈妈按图索骥，居然发现爸爸的头顶也鼓出来一块。妈妈还按了一下，爸爸说不痛。

为了慎重和方便，老鸟他们给爸爸换了一家医院。

医生看了片，就说马上住院吧。他们怀疑老鸟爸爸的前列腺有问题，需要深入检查。爸爸当天就住进了医院的1号楼5层的泌尿科病房。

老鸟去办入院手续。因为社保还没有联网，父亲的入院不能刷卡。老鸟先刷了5000银子在账上。

老鸟对了对入院证的姓名和床位。父亲是28床。

老鸟父亲的病房是两人房。另外一个病人是27床，一位89岁的老爷爷。老爷爷自我介绍病情是前列腺癌。新进刚复发，来医院做了半个月的放疗。他说，每天下午某个时候，有护工推他去楼下做治疗。

27床爷爷看起来很瘦弱，吃得不多，但精神不错。

他问老鸟爸爸：你的psa值是多少？

老鸟爸爸说：9.1。

27床说：你猜我是多少？

老鸟知道，爸爸前年做过一次前列腺检查。这个检查有一个psa的值，正常值在7以下。爸爸的检查值，一次是11，最近的是9。

当时负责检查的医生说爸爸的值超标了，建议爸爸做手术。医生说，手术越快越好，免得以后麻烦。老鸟他们咨询过自家亲戚中当医生的，听到的是另外一种说法：如果不严重的话，可以不做。

老鸟爸爸一直担心这个值不正常，他问27床：你是多少？15？还是20？

27床老爷爷笑了笑：我的是100！！！满分！

老鸟和爸爸都不敢相信，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。那么高的值，是正常值的多少倍？太不可思议了！

27床爷爷慢慢地说：这些鬼数字，你看着就好了。也别太害怕。我有个朋友，psa是34.人家现在都正常了。你要只看那些数字，会自己把自己吓死的。我以前也没这么高，我是耽误了，自己完全没有治，不过，我已经多活了9年，早就够了。

27床对老鸟爸爸说：你这么小的数字，说不定不是这个病呢？等检查吧，反正检查要1、2周，这个是跑不脱的。

正如27床所说的一样，开始的时候，老鸟爸爸输了4天的液后，开始做全身检查。

护士站的小护士，经常在门外喊：28床家属过来一下。喊了很多次，老鸟才反应过来：自己就是28床家属。

第一周，每天早上，都有护士过来抽血。最多的一天，抽了5管。每天早上，还都有一个实习的护士过来量体温。28床除了晚上骨痛之外，没其他什么不适的。如果28床不想拷体温，实习的护士就用笔轻轻一划。

接着，又是照片。在上一个医院照的，统统不算。全部重新来过。

照片的地方，就在一楼。医院的护工把28床推进去。28床家属就在外面等。抬头就可以看见照片室外面的价目表。

那个表格上写明：照一个部位或器官收费是多少银子，3D照相是多少，材料费又是多少。

28床家属，发现原来人身上长的不是器官，而是金条。当然，金条不是自己的，而是给别人留着的，随时取用。

28床家属想起28床做全身骨扫描的时候，喝过一瓶300多块的显影液。28床说：这可是我这辈子喝得最贵的一瓶饮料了。

28床家属还想起27床爷爷说过：住院的整个过程，检查是最长最贵的。如果真的是开始做手术了的话，那么，就等于告诉你，离出院的日子也快到了。

28床家属看护工手上拿了一摞的单子。出于不放心，家属一直跟着。28床因为装了尿管，刚开始很不适应，坐在轮椅上，由护工推着。

28床病人做了很多检查，该查的都查了：心、肺、肝、脾、肾，血常规等等，全部正常。

医生说：还是不能排除前列腺方面的问题。下一步需要做穿刺检查。

28床家属问：什么是穿刺？

医生说：就是用一个工具，取一些前列腺的活组织，看是否有病变？

（三）
整个穿刺过程，是在病房隔壁的医务室里进行的。这又不是手术，只是一个小检查。

医生给28床打了麻药，医生叫28床家属把病人扶好。医生换上手套，然后，撕开装有穿刺工具的袋子。

28床家属看见，那个工具有一个尖锐的头部，如果刺入身体后，往后一拉，头部有一个锯齿一样的东西，可以很快地把身体上的肉，切割下来，放在专用的器皿里面。这就是做活检要的东西。

医生告诉28床，要在左、中、右各取几次。几分钟就完。

医生开始工作，取了2次，都没有刮点什么东西下来。医生重新换了手套，又取了一次，还是无果。

28床，开始痛苦地叫了出来。

医生出门，很快，换了一个医生过来，又刺了2次。怀疑：是穿刺的器械有问题。

重新找新的器械。器械又没有了。28床在问：还没结束吗？

又耽误了10分钟，找来新器械，开始重新做。本来只要做9针就可以，最后做了20多针左右。

20分钟过去了。28床几乎要疼昏厥了过去。

（四）
几天后，穿刺的结果出来了，还是没有发现问题。

医生们继续开会，然后，跟28床家属宣布他们研究的决定：现在，只能做手术了。有些病人要切开后，才能发现病变的组织。穿刺可能有效，但是如果病变在里面，或刚好没有刺到的话，什么也检查不出来。

手术要安排在元旦之后做。元旦要放假，每个人都要休息。

元旦的几天，28床在医院养伤，医生并没有其他的安排，跟往常一样：输液、量体温，吃几片消炎药。

有天早上，28床突然就没药了。28床家属去护士站问为什么。护士说可能没钱了。28床家属说：那你们为什么不通知我们呢？简直是岂有此理？直接就把药给停了？！

28床家属又去放了2万银子。

当天晚上，28床家属听见有人在走道上破口大骂。原来一样：账上没钱，也没通知，医院直接把药给人停了。而病人刚做完了手术才第二天。病人家属的脾气暴躁，已经挽起了袖子，准备揍人了。

28床家属到护士站查了查费用，发现原来量体温，也算是护理的一种，每天两次，一次都有几块钱。难怪，难怪！

28床家属在电脑上翻屏查看，一屏又一屏。

28床家属有一种感慨：作为一个普通人，只有在医院这种地方，你才能体会到什么叫花钱如流水。

而这一切，还只是开始。

（五）
医生坚持认为，28床必须而且只能做前列腺手术。因为这是排查疾病的唯一方法。术前检查，28床的psa值是7.9。不到一周，为何检查的psa，从9下降到了7.9。医生认为这很正常，每一次的数字都可能很轻易地上下浮动。

手术那天，28床家属要术前签字。

戴口罩的麻醉师出来，递给28床家属一叠纸。28床家属看见手术单上赫然写着：前列腺癌切除。

28床家属一边听医生说，一边在他说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。在这种地方，总的规则是这样的：任何出错都是自己负责。你其实，也没有太多的选择。

你能期望的只是：别出什么意外，一切顺利。

为了保障手术顺利，28床家属还是托人，照了规矩，该送的送。没有希望特别的照顾，就是希望老师仔细一点。

手术从上午11点开始的，做了4个小时。

医生切开后，取了组织，马上做活检。如果有问题，马上切除。如果没有，那就赶快缝上。

28床后来说，手术室很冷，他一会儿就不知道了。

28床家属都在外面等。很多手术的家属都在外面等。很多人来了，又走了。人们不停地接手机，上厕所，来回地走动。手术室的门一开，就有人围上去。

下午3点，主刀医生从手术室出来，跟28床家属说：活检结果，是良性的。

老鸟想：爸爸又白挨了一刀。

老鸟爸爸送回病房后，被护士拍醒，他冷得浑身发抖，上下牙齿控制不住地相碰。护士说：没事，这是麻药还没有过去。

老鸟抱着父亲的脚，一直抱着，看着他一点一点缓过来。

手术8小时后，老鸟爸爸说：我有点饿了。

（六）
老鸟问医生：接下来，该怎么办？

医生说：这边泌尿科是基本上查完了，没有问题了。你们要不去血液科查查看？

老鸟说：那你们为何不早这么做？

医生说：一个一个来，医院都是这样的。你不知道，我们也让他们过来会诊了。

老鸟爸爸想起，好像是有两三次，有几个年轻医生过来，问过几句。老鸟还不厌其烦地从头到尾介绍病情。

当时，爸爸就说：别跟他们说，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实习的。问，就能问出病因啊？扯淡！

老鸟恍然大悟：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会诊？天啊？来的都是些什么医生？！

泌尿科的医生对老鸟说：春节过后，最好转移到血液科那边去。我们这边已经手术都做了，没啥可查的了。

（七）
春节过后，老鸟爸爸转移到了血液科2号楼的7楼，变成了新的37床。

血液科的医生给老鸟的爸爸做了一次骨髓穿刺，还做了一个特别的指标检查。结果终于出来了，不再躲猫猫了。

血液科的医生跟老鸟说：他们不懂这些，在那边瞎整。白白浪费了一个月。

医生说：爸爸得了一种罕见的血液病。之所以说罕见，是因为国内少见，国外比较常见。近几年，国内这种病例开始增多。

这种病是因为人体的免疫细胞增生造成的。不知是什么原因引发的。这种病叫多发性骨髓瘤，简称：MM。它不叫癌症，但它是一种血液中的恶性肿瘤。

医生说：这种病常常只有3-5年的生存期。目前，世界上没有任何治愈的案例。

这无疑是晴天霹雳。虽然，一家人早已有了心理准备。不愿意相信，但却没有办法拒绝。

生活真的就是如此残酷。

有时，你本来以为已经爬上了一个安全的区域，刚喘了口气。结果，才发现，更大的黑暗在等着你。

（八）
还能有什么办法呢？

没有办法！只能在黑夜中继续往前走。

老鸟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，爸爸的病就又很快的转入了更艰难的治疗。

医生很快给37床制定了化疗方案。他们告诉37床的家属：请放心，他们用的是目前最好的一种方案。

老鸟也不知道最好是什么意思。

跟所有的人一样，一听说“化疗”这个词。人内心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。

老鸟也分不清楚，什么是“化疗”，什么是“放疗”。

直到后来，他越来越熟悉这些如同黑洞一样的词语：

化疗，就是：化学疗法的简称。所谓化学疗法，就是指一些杀灭细胞的药片，还有一些激素类药物。当然，药片认不得什么是好细胞，什么是坏细胞。它是好坏细胞完全通杀。所以，后果，可想而知。

放疗，是指用核材料，比如说钴60之类的，通过一种放射设备对病变局部进行照射。有点封杀的意思。

不过，老鸟知道。这些凶险的治疗方法，肯定是杀敌一千，自伤八百。没有办法的办法。

37床输了一天的补骨液，当天晚上的骨痛就消失了。医生告诉37床，一个疗程要服4天的药，休息3周。

服药的当天晚上，37床很兴奋，几乎夜不能寐。第二天，37床家属发现37床的脸上有潮红。数天后，37床发现自己的脚也肿了。

医生说：吃了激素类药物，都是这样的反应。

一个疗程下来，37床居然没有特别的不适。跟平时生活，也差不太多。生活完全自理。医生说，37床的身体对药物有很好的耐受性。

休息了三周检查，医生说指标还要再下降一点才更好，可以多用一个疗程。

第二个疗程结束后，老鸟突然感觉不妙：爸爸站起来去洗手间，轻微地走几步，都要喘气。

老鸟问医生是否需要马上终止治疗。

医生说：爸爸的治疗效果很好，指标已经接近正常了。把头部的肿块，做20次放疗后，就可以出院了。

其实，在那个时候，老鸟已经开始怀疑：这两次连续的化疗过程，会不会把父亲的身体击溃？

艰难的4月走到了最后，老鸟爸爸的头部也放平了。

爸爸出院那天，连走路都快不行了，走两步，就不停地喘气。只能慢慢地向前挪动。

老鸟的爸爸说：我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了。呆下去，只会死的更快。

老鸟去办的出院手续。爸爸的住院的用药清单，全部展开有10多米长。差不多有8万银子，前列腺的治疗就用了三分之一多。

后来，连社保审核的人说：好久都没有看见这么长的单子了。

（九）
老鸟爸爸出院了，家里人稍微松了一口气。

其实，疾病对于人来说，并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痛苦。还有一个整个家庭都被席卷的痛苦。恐惧、无助，望不到边的黑暗，会吞噬掉人生活的信念。

老鸟记得，有一天中午给爸爸送饭。在电梯里，电梯在缓缓地往上爬。

老鸟听到后面有人在哭泣，他侧过身来，看见一位阿姨，手里拎着汤饭桶。一看就知道也是给病人送饭的。

阿姨突然就哭了起来，她说：我都快顶不住了。真的，家里有病人，一家人都不够啊。什么时候是个尽头？

阿姨一哭，居然还有人跟着哭。抽搐声一下、两下。

电梯缓缓的向那个楼层爬去。那层楼，有时就等同于死亡。你看见无数的人来了，又走了。不论是多么的年轻，还是曾经多么的健康。

没有人愿意呆在那儿，身上里置入一根长长输液的管子：从手臂弯处的静脉伸进去。偶尔病房内，有紫外线照射进行消毒。你前天还看见的病友，今天就再也看不见了。

你看见医生，给10多岁的小孩取骨髓。一次，两次，三次...好多次都取不了，你再也看不下去了。转过头去。

电梯缓缓地向那个楼层上去。门打开了。

每个送饭人的泪水，都要擦干净。若无其事地走进各自的门。

（十）
老鸟的爸爸出院一个月后。有一天中午吃饭。老鸟发现爸爸的胸骨又突起一块。

老鸟问爸爸以前有过吗？爸爸说，没注意。又不疼。

老鸟说：不行，要去医院检查。

第二天，主治医生打电话过来，声音都在颤抖。他说：已经复发了。要马上入院。

老鸟马上去了医院。

老鸟问：怎么这么快就复发了？不是一个月前，还说指标很好？

医生说：我们也说不清楚。

老鸟说：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？

医生说：我们建议用一种特殊的药。就是上次跟你谈过的。

自从爸爸生病后，老鸟就一直在关注这种疾病的相关知识和治疗。他知道医生说的那种药。那个药是一种美国进口药。那个药一个疗程是10万银子。很多医院一上来就会建议至少先使用4个疗程。这个药物是不进入医保的，全部自费。

老鸟说：用这种药，你们有多大的把握呢？会不会复发？

医生说：任何药都只能试，每个个体都不同。谁也不会打包票的。不能保证不能复发。

老鸟说：没有其他的预备方案了吗？我担心的是，这个方案的药用了，是顶格用药了。以后要是复发了，没办法控制了，怎么办？你们总不能到了最后，才说自己已经尽力了，没有办法了吧？

医生说：我们只是一种建议。觉得目前可选的方案不多。说实话，我们也比较犹豫，这个药量是按欧洲人设计的，如果你爸爸来用的话，每次要扔三分之一。而且，这个药，去年的美国一家研究机构说，其药效也值得怀疑。去年，这个机构发布了研究信息后，制药公司的股票大跌。不过，我们觉得还是可以试试看！

老鸟说：我知道印度有同样药效的药，价格只有那个药的四分之一。

医生说：就算你能买到，那我们也不能用那个药。我们也不认这个药。

老鸟说：明白了。马上接着化疗，有没有什么问题？我担心爸爸的身体吃不了。可不可以等爸爸的身体调整一段时间后，再进行治疗？

医生说：最好马上治，指标显示，病情已经加重了。我们可以通知医药公司马上送药。

老鸟说：等等。我也看了一下指标。我发现，第一个月没有治疗，指标只增加了1.1。两个疗程后，不到一个月，指标反而暴增了将近20。我觉得要兼顾病症，而不应该只看指标。就算爸爸现在的指标，也仅仅是正常值的2倍。马上用这么好的药，是不是有点太过了？

医生说：从专业上来说，我们就只看指标。指标不正常，我们就觉得还是要应该继续治疗。

老鸟说：实话实说，到今天为止，我们在医院也差不多花掉了将近1个疗程的费用了。但是，实际上说，效果并不好。你无法让我相信治疗的效果，我还得考虑子弹如何用更合理，任何人的子弹都不是无限的。

医生说：当然，这是你的问题，我们只是觉得这是最先进的药，可以试试看！我们只看指标！

（十一）
老鸟回家后，没有跟家人说什么。直接就上了网。

老鸟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：他没有真正参与到爸爸疾病的治疗中。他一直以为这一切应该就是医生的事情。

如果不是医生跟他说了那句话，他都还没有觉悟。

医生跟他说：我们只看指标。

老鸟突然意识到：这种不顾一切、孤注一掷的做法，是值得怀疑的。

老鸟觉得自己需要真正了解一下关于MM疾病方面的知识。非常幸运。老鸟找到了一个国内MM病友互助网站。

网站的站长叫不可怕。他是MM患者。很多年前，就被医生判了死刑，结果，他从查出疾病，到现在为止，已经活过了8年。

在治疗的过程中，不可怕先生发现目前医院对MM的治疗存在很多误区：药物的计量太大。很多人都承受不了。而且，病人的病情有所缓解了，都还在不停的用药。

为什么这个病普遍都只能活三年呢？有一种推测：人能承受化疗和放疗的极限时间，就是三年。

不可怕先生怀疑：是不是普遍存在的治疗方案都有问题呢？

他自己后来不去医院了，自己琢磨这个病的特点，他提出的一种治疗策略：学会和疾病和平共处，优质生存。

就是说：我不考虑完全消灭肿瘤，但是，我控制你。我有病的时候，吃药控制，情况好转了，我马上停药，调养身体。用身体的能量来和疾病来抗衡，而不是一味地化疗、化疗。

不可怕先生说：积极的治疗不一定就是好治疗，保守的治疗也不一定就是坏的治疗。适合的治疗就是好的治疗。

不可怕先生救自己，也救别人。而且，他还告诉大家：在医院之外，最长的MM患者已经活过了25年。活过3-5年，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。科学在突飞猛进。多活一年，希望就多了很多。

老鸟看到不可怕先生的网站，觉得自己的爸爸，有救了。

老鸟在不可怕先生的网站上，注册了帐号，开始给爸爸写病历。他问了很多问题，不可怕先生都一一解答。

老鸟把先生的说法，拿去跟医生交流。医生不知道老鸟怎么一下就变得如此专业。

因为一些药物需要从国外进口，不可怕先生也会提醒你：某个药物最近的批次，可能药效有问题。你可以采用一个备用的方案最好。

不可怕先生不是未卜先知。在这个公益性的网站后面，是成百上千的MM病友的亲人和支持者。一个人的信息，就是所有人的资源。

老鸟从来没有觉得网络是如此温暖。

这个地方是完全不同于医院的。它本身不仅仅谈论治疗，而且也相互安慰、捐赠药品，你看见无私的奉献、无尽的爱和勇气。

老鸟在短短的时间内，学到了很多。

老鸟知道：很多肿瘤的病，三分之一是吓死，三分之一是放化疗治疗死的，还有三分之一才是病死的。

而且，肿瘤从免疫学上来说，是一种人类进化的代价。有专家说，很多人都可以带瘤正常生存。在国外，70岁以上的老人，根本不提倡放化疗。因为从他的生命期来说，自然的生命期，会超过治疗后的时间。

老鸟知道：MM，有这样一个特点，对药物很敏感。只要药物去了，马上就能控制。而且这种肿瘤不会到处转移。你只要相关的身体机能保持好的话。完全可以带瘤过一种正常的生活。就跟平常的很多慢性病一样。

也就是说，如果你的身体感受良好，指标就算是正常指标的2-3倍，问题也是不大（你看那个27床的爷爷，即使他的指标是正常值的10多倍，也不意味着他马上会如何）。这种病，稍加控制，不会有明显恶化。而强行治疗的话，反而恶化得更快。

老鸟觉得，爸爸的治疗就是这样：本来他的病情并不重，但是，化疗摧毁了他自身的抵抗能力。指标刚看起来还不错，结果，很快就反弹。而此时，身体的抵抗反而没有了。所以，爸爸的病，加重了。

在经历了认真和深入地了解后，老鸟突然不怕了。黑洞里照进了光亮。

老鸟觉得：很多黑洞，也是无知造成的。无知，带来黑洞，也带来恐惧。

老鸟认为：爸爸在医院的初次治疗过于激进了，不该一上来就用那么高级的方案。

他们把网上咨询的结果给医生看了，医生说不出什么问题。老鸟拒绝了新方案，医生觉得自己的专业能力受到了侮辱一样，对他们变得爱理不理了。

老鸟和爸爸最终决定在家里自行治疗。采用一种众所周知的初次治疗的推荐方案。

其实，这个病的治疗有一个更合理的思路：用成熟的几种传统药物和方案交替进行治疗。用一个温和的方案控制病情后，然后马上停药。在停药期间，用中药排毒，食物补身，保护好自身的机体能力。停药等于是养精蓄锐，等着疾病的周期性反扑。停药的时间越长。就下次用药就越有耐受性。

这种治病的策略相信并应用身体的智慧和能量跟疾病来博弈。看起来有点保守，甚至狼狈，但对于不治之症来说，却是有效的办法。只有这样，病人才能保持愉快地心情面对生活，而不是成天生活在恐惧和对死亡的等待中。这种生活的品质的差距是巨大的。

又过了一个月，服药一个疗程后，爸爸的指标开始了轻微的下降。一切都证明这是有效的！

有一天早上起来，老鸟发现爸爸居然在客厅里，自己夹核桃玩。

老鸟说：你没事吧？

爸爸说：能有什么事？！

爸爸这半年来，一直享受熊猫待遇，什么都小心翼翼，什么都不敢动。

老鸟想：

今年以来，爸爸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。

（十二）
后来，小满来看老鸟爸爸。

老鸟跟他说起医院的事情，他说：

现在的医院，不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地方，那些丧尽天良的劣质的医疗器械，证明那里只是一种消耗资源的商业场所。

现在的医生也都太好当了。什么判断都依赖仪器。什么药最先进，就用什么药。

你去任何医院，被告知要做的任何一件事，都是检查。检查肯定是必要的，但是，是不是所有的疾病都要从头到尾查一遍？

难道离开了那些昂贵、无序的检查，医生就无法做出任何判断了吗？

难道在最先进的药，和最适合的可用的药，没有更好的办法选择了吗？

如果只用最原始的排除法，哪个人不会当医生，那么，请问医学的专业体现在何处？

泌尿科的在诊断的排查，做手术前，为何不应该同时检查血液科的一些重要指标？

是因为实习医生质量的问题，还是因为检查的机制就是这样？

泌尿科的医生终归只会考虑前列腺的问题，为了检查问题，他不会去想血液科的事情，他会自顾自地一条路走到黑？就算白给病人一刀，他也算是自己尽到了责任？

医生是要看指标的。但是，他要明白一点：并不是所有的病，依靠目前的手段，都是可以治愈的。病人不是一个用来实验的动物器官。不是一个经验累积的数字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
病人需要的不仅仅是治疗，还有帮助、安慰。

一个只相信指标，陶醉在自己专业技术手段上的人，只是一个工匠。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医生。

很多人，他只奔自己的目标而去，还浑然不觉。

他的老师，有没有在上课的时候，告诉过他：医学并不是科学。医学还应该有少许的人文情怀？

他又没有想过：一个救人的职业变成了什么？

那么多的指标，药物的使用和选择，最后，都只是变成了那种冷漠的理性了吗？

对技能的崇拜和对商业收入的过分追求和关注，做任何选择，都没有太多的责任和负担，那么，病人的位置在哪儿呢？

救赎他人的人已无救赎之心，谁还敢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？